近日,水滴筹、轻松筹两家大病众筹平台推广人员疑因“扫楼”在河北某医院内拳脚相向,双方在网络上各执一词,互相指责,再次引发公众关注。不少人疑问:双方为何冲突不断?水滴筹与轻松筹做企业还是做公益?大病众筹平台是怎样维系运营的?
员工线下打架,创始人线上互怼
4月15日,一则“水滴筹暴打轻松筹员工”的视频在网上流传。当天,水滴筹和轻松筹两家公司分别发布声明,互指事件是由对方原因导致。4月16日,石家庄市公安局裕华分局出具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向打人者水滴筹员工处以行政拘留十二日,罚款 500元的处罚。
网传视频截图
尽管警方做出了处罚决定,但双方并没有就此罢休,在网上掀起论战。水滴筹称,网传视频并不全面,事情是因轻松筹员工言语威胁和污蔑导致双方产生肢体冲突。轻松筹则给出更多细节,称水滴筹员工怀疑轻松筹员工举报其扫楼行为,因此大打出手,并且水滴筹此前曾多次殴打同行。
双方的冲突并不是偶发个例。据水滴筹称,仅仅在今年4月份,双方就发生两次冲突。4月1日,轻松筹山西运城地区员工齐某因破坏水滴筹宣传物料,被水滴筹员工师某制止后,对师某大打出手导致师某鼻骨骨折、脸部多处受伤;4月12日,轻松筹福建厦门员工杜某破坏水滴筹宣传物料,被当地警方处理,目前已出具道歉信表示此行为系轻松筹公司领导指示下所为。
轻松筹同样爆料遭到水滴筹员工语言威胁,“再出阴招,你出门走路小心点”“说话注意点,小心干你”。
不仅一线员工发生冲突,甚至双方的创始人也曾在线上“互撕”。
2017年5月,水滴筹创始人沈鹏在朋友圈吐槽,称轻松筹歪曲事实攻击水滴筹和腾讯公益,并且对自己收取2%的手续费甩锅微信。轻松筹方面并未公开回应过此事。
2018年4月,有自媒体爆料称水滴筹与轻松筹将合并。然而,双方创始人出面否认。对此,沈鹏公开称,水滴互助目前日订单量是轻松互助的3倍,“不需要合并,意义不大。”轻松筹创始人杨胤朋友圈则回应,水滴筹是自编自演的戏精行为。
投资方有交集
看似水火不容的两家平台,其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连投资方都有重叠。
2014年8月,杨胤从IDG辞职,创办轻松筹,首创“大病众筹”模式,为众多大病家庭解决医疗资金等难题。而这一年,水滴筹创始人沈鹏还在负责美团外卖的全国业务。
2016年4月,沈鹏离开美团点评,创立了北京纵情向前科技有限公司,并于2016年7月推出社交筹款平台——水滴筹。同年4月,轻松筹业务再次拓展,推出了健康互助业务。
2016年,网络互助行业进入了快速发展期。据每日财报报道,网络互助平台曾一度高达191家,全年新增150多家,加入网络互助平台的用户总量超过2000万人。
企查查资料显示,这两个筹款平台目前均完成了C轮融资。2019年水滴筹通过C轮融资超过10亿元人民币,累计融资金额超过18亿元人民币,创下同期互联网健康险与健康保障领域融资的最高纪录。同样,轻松筹于2017年C轮融资2800万美元,估值为4亿美元。
值得一提的是,两家公司的投资方均包括腾讯投资、IDG资本。天眼查数据显示,北京轻松筹信息技术有限公司的董事欧阳鲲,与北京纵情向前科技有限公司董事曹巍,还同在润雅信息技术(上海)有限公司担任董事。
天眼查显示轻松筹与水滴筹间存在商业联系。
公益还是生意?
宣称大病筹款零服务费、互帮互助等服务内容,让水滴筹、轻松筹很容易被公众当作公益平台,他们是怎么维系运营的?
记者梳理发现,大病众筹平台的商业模式是将筹款所获得的巨大的流量,引流至互助业务,此举为其塑造出了良好的互联网保险营销背景。之后,通过进一步引流,售卖平台的保险业务,从而获取更大利益。
由此可见,寻找病例,发起线上筹款是平台发展的根基。这也不难理解为何双方员工在线下会多次因抢占医院、病患资源而起争执。
按照水滴筹披露的数据,截至2019年年底,水滴筹已累计为大病患者募得265亿元的医疗救助款。轻松筹也在几年内累计筹款金额为360亿元,注册用户6亿人。
在捐款未被求助者提现前,众筹平台内的善款形成了“资金池”。以水滴筹为例,265亿元的善款意味着,在成立三年多的时间里,水滴筹平均每个月可获约6亿元流水。
当记者尝试用众筹平台捐款,完成后,手机页面会自动跳转至平台内“互助”这一概念的产品介绍。内容显示,每月只需要均摊10元左右,在生重病时就可以得到最高30万的互助金救助。目前,“水滴互助”“轻松互助”均宣称会员数量超过8000万,会员缴纳的互助金进一步扩充了平台的“资金池”。
记者注意到,“轻松互助”在用户协议中明确表示,用户对所有划转款项、充值款和钱包余额产生的任何收益(孳息)不享有任何权利,若因上述款项产生的孳息均归平台所有。
而所有操作过捐款流程的人,都能成为众筹平台保险产品的潜在客户。
2016年,轻松筹联合保险公司推出轻松e保互联网保险销售平台,实现了单款保险产品购买转化率高达13%,保费保障单日突破1300万,单月破1亿的成绩。
水滴保险商城的成绩单也同样耀眼。沈鹏介绍,今年1月,水滴保险商城新单年化保费突破10亿元,创下了其公司成立以来的最高值。
诈捐风波频发
众筹平台之所以能够引起网友热议,不仅仅是暴力闹剧,还有频发的诈捐行为。
2019年5月,德云社演员吴鹤臣因脑出血住院,其亲属在水滴筹平台发起上限百万元的筹款,并在资料上勾选了“贫困户”标签。网友质疑其在北京有房有车,引发大众关注。很快,吴鹤臣的妻子作出回应,关闭水滴筹,筹得的148184元善款,按照规则由水滴筹直接划入医院账户,用于后续治疗。
2019年6月,杭州网报道,杭州萧山一女子称父亲患有胃癌,在水滴筹筹款20万元,但之后被网友扒出在微博炫富。被举报后,该女子将所筹款退还给捐款者。
一个月内连续发生两起诈捐事件,让水滴筹成为了大众关注的焦点。而2019年年底,随着梨视频拍客的一段卧底“水滴筹”视频曝光,水滴筹再次陷深陷舆论风波。
视频内,自称水滴筹“志愿者”的筹款顾问们“扫楼式”引导患者发起筹款,这一过程当中,筹款顾问并未详细核实患者病情、经济情况等信息,并随意填写发起人筹款金额的设定。
2019年年末,沈鹏在微博公开致歉:再管不好,愿把水滴筹交给公益组织。
视频显示,筹款顾问见到病人和家属的时候自称是“志愿者”,每天都在医院扫楼,逐个病房地教病人家属如何在水滴筹上面发起筹款,招募捐款。
无独有偶,轻松筹也屡屡爆出负面新闻。
今年2月,河南一2岁女孩,不幸患上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脓毒症,其母在“轻松筹”上发起网络众筹。短短24小时,爱心捐款达35万多元。据大河报报道,网络曝光了这个家庭的经济状况:年收入12万,住高档小区,有两辆轿车,还有医保和商业险。最终,家属退回受捐助款项。
2018年,证券时报报道称,四川中江发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一辆私家车与一辆机动三轮车相撞,造成三轮车上3男1女共4人当场死亡。当事车主在轻松筹平台上称“撞死4人,赔不起,请帮帮我”,当天就筹到23900多元。不过很快,轻松筹关闭了该项目。此次筹款,仅靠当事车主个人诉求就能轻松立项,显然轻松筹没有尽到审核义务。
每一起涉嫌“诈捐”事件都在伤害着众筹慈善机构的整体公信力,透支着社会的爱心资源。而乱象背后,暴露了众筹平台的审核放水、管理粗放等问题。
没有专门针对捐赠式众筹的法律法规
不可否认的是,近几年,以“水滴筹”“轻松筹”为代表的网络众筹平台发展迅猛,给困难人群提供了“及时雨”一般的筹款救济渠道。
但频发的乱象释放出的众筹平台竞争失序信号更需要重视。
民政部曾表示,个人求助不属于慈善募捐,不在民政部法定监管职责范围内,但都是老百姓奉献爱心,客观上影响到慈善领域的秩序规范。2018年10月,在民政部指导下,水滴筹、轻松筹和爱心筹三大网络筹款平台联合发布《个人大病求助互联网服务平台自律公约》(简称《公约》),公约号召网络筹款平台加大资源投入,配备与求助规模相适应的审核力量,同时建立失信筹款人黑名单等。
“水滴筹”客服人员向记者介绍,依据《公约》,对恶意造假的筹款人,平台会将其纳入行业黑名单并做出公示。对进入失信筹款人黑名单的,行业内其他平台将不再为其提供服务。
山东泽晨律师事务所副主任房信宇律师接受记者采访时称,《公约》建立了自律机制第三方工作团队,加强了自律机制,引导社会各界共同监督,从这个角度讲,对各众筹平台是有积极性的。“但执行力度肯定是有限的,还是存在较大的风险”,房信宇认为,对于网络众筹平台这类新生事物,我国的法律并没有明确的规定,导致出现问题难以有效解决。他建议加强相关部门的监管,严格审查这类网络众筹平台。同时倡导与公募慈善组织对接,加强求助信息前置审核,建立健全责任追溯机制,也希望有关部门早日出台相应法律法规予以规范。
著名评论家、自由撰稿人刘仰认为,“严格来说,此类筹款(平台)不应存在,”他对记者解释,各种筹款平台以慈善、公益的面目出现,容易有欺骗性,并成为非法集资的幌子。刘仰建议,特殊情况需要筹款时,可以考虑几项必备的前提,首先由著名公众人物担保并加入筹款,再由媒体担保并负责筹款,同时,由可信机构担保并监督筹款。
而天津师范大学教授陈立强则肯定了众筹平台作为社保和商保之外有益补充的社会价值,谈及此次暴力斗殴事件,他对记者指出,“与其说两个平台发生了冲突,倒不如说商业性和公益性发生了冲突。”
从目前看,水滴筹、轻松筹利用筹款做了商业的引流,而公益和商业的界限在运营中容易混淆,“商业可能更倾向于降低企业运作的成本,自然会导致募捐门槛的降低;而公益属于公共领域,会更多的强调社会责任,更注重把关。”在公益性和商业性没有分清楚的情况下,如果众筹平台只是向董事会负责,一旦出现舆情,很难得到公众信任,受到损失的归根结底是真正需要帮助的对象。
陈立强认为,众筹平台需要政府部门的严格管理,不能仅靠自控。只有众筹平台安全可靠,让受助者获益、公众慈善心得到保障,平台才可以真正成为一种行之有效的救济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