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点深一度｜风口之下，锂电的“竞”与“合”

 今年上半年，山东新能源汽车产量同比增长261%，限额以上新能源汽车零售额同比增长184.4%。全国层面，上半年，新能源汽车产销累计分别完成266.1万辆和260万辆，同比均增长120%。

  作为新能源汽车的主流动力选择，近年来锂离子电池产业高速增长，被认为“风口”已至。风口之下，山东锂电产业现状如何，能在“赛道”上占据什么位置？记者到锂电产业聚集的枣庄高新区、台儿庄区、滕州市和泰安肥城市采访。

  需求旺盛，企业扩产

  “上半年全市锂电产业营收恰好是去年全年的营收”

  8月4日，肥城，山东瑞福锂业有限公司总控室内，两名值班人员通过数智工厂管理平台，眼睛紧盯各环节运行情况，年产2.5万吨电池级碳酸锂生产线和年产1万吨电池级氢氧化锂生产线正在运转。

  公司副总经理吕延鹏介绍，锂辉石经过煅烧、酸化、冷却、净化等多个工序处理后，最终形成电池级碳酸锂和电池级氢氧化锂两个拳头产品。

  “锂是稀缺资源，且锂矿主要在国外，受下游需求旺盛影响，锂盐价格一路攀升，2020年是每吨4万元，2021年涨到了每吨十几万元，今年最贵的时候达到了52万元，现在也要每吨四十多万元。”吕延鹏说，1－6月，公司产值38.3亿元，同比增长35.4亿元。

  瑞福锂业迈进锂电行业大门已有10年。早在2010年，时任明瑞化工董事长的王明悦，意识到其主营的硫酸和蒸汽等初级产品经受不起市场波动，在多个转型方向中选择了锂电，并与福州大学专业团队合作，新成立瑞福锂业。之后通过技术改造，新增锂辉石提锂生产线，并不断扩产，目前每年3.5万吨的锂盐产能位居全国前三。

  “公司新增的投资10亿元、年产3万吨的碳酸锂项目进展顺利，即将投入试生产。”吕延鹏补充道。

  自肥城往南稍偏东约200公里，是曾为著名煤城的枣庄。从2003年开始，这里自发形成了一批生产电解液、电芯、正极材料的锂电企业，后因多种原因，大批企业关闭，一度只有山东精工电子科技有限公司硕果仅存。

  如今不同了，枣庄已有锂电企业57家。枣庄市能源局局长刘忠波说，“枣庄锂电产业有近20年的发展历程，有很多技术、人才和市场的积累，这才在‘双碳’目标之下实现爆发式增长，迎来锂电产业新的春天。”

  在位于枣庄高新区的精工电子展厅内，记者见到了该公司生产的锂离子电池正极材料、锂离子电芯及多种储能产品。

  “这种储能机柜多销往欧美，用于家庭储能；锂电池产品占全球高尔夫球车市场的95%，是全球三大高尔夫球车巨头的供应商；这款医用设备用的是磷酸铁锂电池，体积小、容量大、安全性能高，曾配备到火神山医院无线移动医疗车上，以减少医护人员与患者的接触，降低传染可能性……”精工电子企管部经理王然边走边介绍，精工电子主要走定制化产品路线，根据客户需要对产品不断进行改造升级，产品迭代比较快。比如，高尔夫球包车所用的电池最初只是提供动力，现在增加了智能化的功能，可以实现自动跟随。

  锂电池主要应用于新能源汽车、电化学储能以及消费电子等领域，其原材料包括正极、负极、电解液及其溶剂、隔膜等。在精工电子展厅，记者还见到了枣庄其他锂电企业生产的电解液、隔膜、负极材料等产品。王然说，通过这样的集中展示，基本上可以把枣庄锂电全产业链上的主要企业及其产品了解清楚。

  目前，枣庄锂电产品种类200余个，拥有正极材料10万吨、负极材料4万吨、隔膜16亿平方米、电解液13万吨、电芯10GWh、拆解0.4万吨的产能。“上半年全市锂电产业实现营收26.8亿元，恰好是去年全年的营收。”刘忠波说。

  枣庄市台儿庄经济开发区管委会投资促进部部长李冠军说，此前台儿庄区没有锂电产业，从2016年才开始发展，但发展速度很快，目前锂电产业园内有丰元锂能有限公司、天科新能源有限公司等多家企业。

  “公司成立于2018年12月，是一家集专业研发、生产和销售锂离子电池及电池组为一体的锂电新能源高新技术企业，主攻高倍率动力电池细分市场，拥有核心产品26个品类。2021年公司产值实现2.5亿元，较2020年增长11倍。”天科新能源品质经理孙先富说，公司现有年产0.5GWh半固态锂电池生产能力，生产规模已难以满足市场需求，目前正积极推动总投资10.6亿元、年产2GWh高能高倍方型铝壳锂电池项目建设。

  提优补短，聚“锂”成势

  产业链招商效果显现，一公司没实地考察就投出20亿元

  “现在锂电的区域竞争很激烈，枣庄的优势在于产业链相对比较完备。今年省政府工作报告指出，‘支持枣庄锂电产业集聚发展’。枣庄市突出锂电产业‘首位度’，在要素、人才、政策支持等方面优先保障。”刘忠波说。

  欣旺达电子股份有限公司是国内锂电池领域排名靠前的企业，其投资200亿元的欣旺达动力电池及配套项目，就得到了的实打实的支持。山东欣旺达新能源有限公司总经理王海平，指着展板上的一个数字说，“项目用地1328亩，而且集中连片，很难得。公司在很多地方有生产基地，枣庄高新区的这个项目是规模最大的。近期公司又在筹划项目二期、三期各增加一条BEV拉线，完全投产后，年产量将由30GWh增长到50GWh。”

  落地枣庄前，这个项目曾被很多地方争取。“除了当地政府的诚意，我们也看中了这里的区位优势。这是山东最靠南的地方，距离公司要服务的华北、华中、华东客户距离都不远，能做到全覆盖，还可以减少物流成本。”王海平说。

  中国锂电产业50强企业深圳科达利实业股份有限公司，在枣庄投资建设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精密结构件项目，7月下旬举行签约仪式。有意思的是，签约前，科达利公司没有实地到枣庄进行过一次考察。这对于一个计划投资20亿元、占地260余亩的大项目来说，有些不可思议。可这正是产业链招商、大项目带动效果的显现。

  原来，科达利公司是欣旺达公司的“老熟人”，所产锂电池盖板和锂电池外壳等产品主要供给欣旺达公司。“当时我们公司签约枣庄的新闻发出后，科达利公司第二天就和枣庄高新区对接上了，‘云’交流后，高新区派人去企业考察，项目很快就落地了。”王海平说。

  记者了解到，不少锂电企业的产品要出口，上半年全国锂电池出口增长75.3%。因此，出口是否便捷对企业而言十分重要。

  考虑到锂电产品过关查检过程复杂、查检周期较长，枣庄海关创新实行“预约查验、集中查验、即报即验、快速出证”查检方式，为企业节省查检等待时间60%以上。 在肥城，对锂电的考量另有着眼点。“肥城的优势在于前端的原材料优势，还有泰安市蔚蓝科技企业孵化有限公司的研发与转化能力。以此，着力布局推动电芯制造、锂电池组装等中游产业，前瞻布局下游产业，加快打造‘锂精矿加工－基础锂盐－正负极材料－电池组件组装－废旧电池回收利用’全生命周期产业链。”肥城市商务局二级主任科员李恒广说，今年，肥城锂电产业荣膺山东省特色产业集群。

  锂电企业多是用电大户，吕延鹏说，瑞福锂业一个月的电费在几百万元，而且因为扩产，蒸汽方面也存在一定短缺。王然也提到，精工电子公司一月的电费在200万元左右。

  记者注意到，在瑞福锂业和精工电子的厂房上，均安放了光伏发电设备，有的还通过储能电池错峰储能，进行一定的电力补充，但替代量有限。

  “在市里的支持下，泰安瑞赛昊环保科技有限公司投资15亿元，建设了锂电新材料动力源项目，可为我们公司满负荷生产所需蒸汽和硫酸提供充足保障，并利用余热发电，供瑞福锂业使用。”吕延鹏说。

  数字赋能也能有效减少成本。吕延鹏说，通过政府资金支持，公司与华为合作，建设了数智工厂管理平台，可实时监控运行和能耗情况，设备维护费用降低10%以上，锂辉石晶转率提升至98%以上，综合效益年增加800余万元。下一步，还将继续深化与华为的合作，拓宽应用范围。

  枣庄市能源局新能源科科长张明柱说：“为实现新能源就近就地消纳，大幅降低企业用电成本，枣庄高新区与欣旺达综合能源公司签约建设‘源网荷储’一体化项目，通过布局光伏发电、储能及智慧能源调度管控系统，总体规划产城融合示范区供配电设施，共同打造新型电力系统，综合解决产城融合示范区客户对新能源绿电的用能需求。”

  风口之下，眼量宜长

  考虑到锂的稀缺性，不少企业布局了钠离子电池和全固态电池的研发

  8月4日，蔚蓝科技企业孵化器，山东宏匀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宋杰带领团队正在研究完善进入中试阶段的成果。进入孵化器几年来，该团队研发的三元正极材料等多个项目挺进了中试阶段，产业化厂房正在建设，所需的特殊加工设备也正在购置中。

  “目前团队中有硕士、博士共20人，不少曾在头部企业搞过研发。我们专心搞研发，不简单去做量。选择这里，是因为蔚蓝科技企业孵化器有成熟的孵化配套，融资、运营、推进产业化方面有经验。”宋杰说。

  蔚蓝科技企业孵化器总经理武霄鹏说：“公司的定位是不复制、不跟随、搞原创。锂电产业处于风口，更要提前布局，我们公司默认选择项目的标准是：主创人员拥有的技术成果至少领先行业3到5年时间，否则很容易被追赶上。科技型企业必须技术、产品、市场3条腿走路，而且研发要占绝对重要的分量。”

  他举例说，此前南方某大学一位教授来蔚蓝科技企业考察，希望把项目落到孵化器，但考虑到他手里的技术成果可能只领先行业1年左右，就没让他的项目落下。“这个行业就是这样，没有一定程度的领先，就不能做。”

  虽然已在细分行业领域占据绝对优势，精工电子也在提前布局。技术部经理孙浩说：“公司目前正在研发高密度、高能量的材料。”除了技术布局，还在向下游拓展，与“星驾换电”合作，提供换电池服务。

  位于滕州鲁南高科技化工园区的联泓新材料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原本在专用化学产品领域发展多年，去年以来开始布局新能源材料领域。

  联泓新材料生产管理中心副总经理谭彦衍说：“公司年产10万吨的锂电材料项目正在加紧建设中，生产的碳酸酯类产品主要用作锂电池电解液的溶剂，需求增长旺，市场前景广。该项目每年捕集、利用5万吨二氧化碳，能起到不错的固碳作用。”

  考虑到锂的稀缺性，不少企业布局了钠离子电池和全固态电池的研发，一些企业尝试进行了锂电池梯级回收利用。

  山东电立得动力科技有限公司综合部经理廖明明说：“公司加强了对锂电池循环回收综合利用技术的研究，还上了一条自动化干法回收的产线，目前处于中试阶段，年可拆解锂电池0.4万吨。”

  在布局回收项目的同时，瑞福锂业加快了对低品位提锂技术的研究，以提高国内低品位锂矿的利用率。

  在实现高倍率半固态电池规模化产品下线后，天科新能源向国外布局。“去年12月，我们与欧洲最大的铅酸电池生产企业TAB签署合资协议，通过技术入股，在欧洲合作建设年产2GWh磷酸铁锂电芯项目。”孙先富说。

  关注企业的未来，不能不关注人才。在蔚蓝科技企业孵化器，人才不分全职还是柔性引进，只要来了就由孵化器帮助成立公司，项目主创人员占股51%，研发人员的待遇得到保障。“此前一位大所的研究人员是柔性引进，在这里工作了几年后，今年下定决心辞职来搞研发和产业化。”武霄鹏说。

  目前，蔚蓝科技与中科院物理所、上海硅酸盐研究所、山东大学等高校院所建立了产学研合作关系，引进高层次人才30余名，主攻锂电池关键材料的研发中试，研发中试项目14个。

  在引进人才的基础上，枣庄市还加紧培养本地人才，在枣庄学院成立了锂电产业学院，与共建企业共同打造集人才培养、科学研究、技术创新、企业服务、学生创业等功能于一体的示范性创新平台。

  早防风险，加强合作

  上游原材料利润率高，越往产业链下游走利润率越低

  目前，锂电产业处于一个利润倒挂的阶段，上游原材料利润率高，越往产业链下游走，利润率越低。面对白热化的竞争，上、中、下游面对锂电风口，也有一些“冷思考”。

  “随着新能源汽车对电池续航里程、安全性能的要求越来越高，传导到上游就是对碳酸锂的纯度要求越来越高，尤其是对含磁物等杂质的含量要求更严，这就需要我们提高技术水平，保持竞争优势。”吕延鹏说。

  虽然入局锂电产业不久，但多年的企业经营经验让谭彦衍清醒地意识到，企业必须要早建立“护城河”，只靠单一产品很难抵御市场风险。“企业的‘护城河’，就是保护自己不被市场风险冲垮的优势所在。现在很多企业在做电解液相关产品，包括许多化工企业也在上马这类项目，它们有原材料的优势，一些小厂原材料需要向外购买，自然不占优势。当产品价格高时，还能支撑。当技术出现升级，加上释放的产能越来越多，价格可能会降下来，无法支撑现有的发展模式。”谭彦衍说，目前产业链利润倒挂的现象不正常，一个健康的产业链必须要有合理的利润分配。随着发展，价格将回归理性。

  孙先富也坦言，天科新能源目前虽然技术较为领先，市场需求量很大，但一些大企业提前绑定原材料，中小企业拿原材料越来越难，导致订单交付周期越来越长。这一点应引起整个产业链的高度重视。

  “在招引项目时，我们也越来越重视提升产业链条的关联度，提高产品本地化配套率。”刘忠波说。

  新招引的山海新材料项目在鲁南化工园区就形成了一个小的链条。“我们利用园区内联泓新材料等企业的化工产品生产电解液添加剂，全部投产后能达到20万吨产能。因为这类原材料属于危化品运输，相比建在其他城市，每年可节省运费1.5亿元。”山东山海新能源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冬春说。

  加强企业间关联度，并非一件简单的事。廖明明说，“根据电芯性质不同，电解液配比要求也不同，要根据客户需求进行相应调整。产业链的协同配套也要契合企业的实际情况。以前，公司的原材料多来自省外，现在和刚刚落地台儿庄的卓耀宏新能源项目建立了原料供应的合作，实现了本地配套。”

  看到枣庄高新区锂电产业发展的良好势头，山东小蚁电动科技有限公司也在这里布局两轮、三轮电动车整车厂。公司副总经理蒋延安说，“大家都看好锂电的未来，这是毋庸置疑的。以前还需要寻找市场，现在是市场上在主动寻找锂电池电动车。现在我们不着急销售，暂时向市场投放了1000多辆，根据用户体验再进行调整优化，先做好品质，再走量。”

  为加快发挥整车对产业链的带动效应，枣庄加大招引力度，投资30亿元的金彭智能专用车项目、博雷电动装载机、汉诺汽车作业专用车已签约落地。9月2日至4日，2022中国（枣庄）国际锂电产业展览会将在枣庄会展中心举行，届时为锂电全产业链发展搭建交流合作平台。

  保证高质量政策供给

  □　本报记者　赵丰

  “现在，我不愁公司的技术、产品销路，就担心发展速度不够快。”说这话的，是山东山海新能源有限公司总经理王冬春。

  在新能源材料领域工作多年，他深刻理解这个行业发展速度的重要性。“因为项目是建新厂搞建设，各方面都是从零开始，所以必须抢时间，一旦速度跟不上，随着其他地方产能的快速释放，就可能会被行业拉下。”

  据他介绍，项目签约后，枣庄方面有专班对接，及时帮助解决项目推进中存在的问题，项目推进很快。他的着急，恰恰是锂电行业激烈竞争的写照。

  与其他头部企业动辄百亿、千亿产值相比，山东锂电企业“个头”相对还有些小，在竞争中处于相对劣势的地位。

  采访中，记者从上游原材料供应企业了解到，头部企业提前绑定稀缺的锂盐等原材料，或在订单中对供应商明确要求使用哪一家的产品，已经成为常规操作。可以说，在这个更迭速度快、原材料资源相对稀缺的行业，头部企业也是危机感十足，用合作、并购等一套“组合拳”打造了它们的“护城河”。对锂电中小企业而言，发展的“天花板”也越来越近。如果在风口之下，尚不能乘势而起，在某种程度上，“大浪淘沙”的速度也将越来越快，赢者通吃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

  对于省内重点发展锂电产业的地方来说，既要做好招引大项目的工作，带动全产业链的提档升级，更要切实出台政策，助力区域内企业做大做强。这不是违背市场规律，而是符合锂电企业发展实际的做法。

  锂电产业投资较大，一条产线动辄投资几千万元，甚至上亿元，这么大的资金，有时非企业自身所能短时间解决。而且，要扩产，就需要能耗、土地、人才等要素保障。目前，省外有近10个锂电产业发展集聚区域，每个区域都在出台各自的支持政策，招引来的项目个头、质量也很高。因此，不仅是企业，地方政府也要有危机感，以“合伙人”的身份，扎实推动项目建设提速，帮助企业抢占风口，乘势壮大。

  目前，省内多地也已陆续出台相应支持政策，各部门近期也在密集调研，力图针对性地出台更多专门针对锂电产业的发展政策。政策出台既要快速，又要高质量，这无疑也是对政府相关部门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