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看政府对山东污染企业是如何关停和“救市”的

    作者：王安

　　十来天了，北京就没见过蓝天。那些一碰到蓝天就亢奋，像打了鸡血一样满世界拍、满朋友圈发蓝天照片的小伙伴们，这一礼拜闲大发了。

　　这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妈妈总说，别玩火，着了火吃不了兜着走！老师也常常教育我们，看看那些资本主义国家，空气污染到了什么地步，人民上街都得戴防毒面罩！记得那是说日本。

　　长大了，我发现，大人们说的和做的总是不一样。比如大人才爱玩火呢，不是把CCTV新大楼都烧了嘛。老师吐槽资本主义破坏环境，知道不能破坏环境，但如今我们也雾薶了，恨不得也戴防毒面具了。跟过去比，我们能吃饱饭了，我们有肉吃了，但我们没有蓝天了，我们不高兴了，后果很严重。其实，我们知道，我们高不高兴并不重要，因为我们不重要，于是后果就不严重。

　　这一回，有一个官员不高兴了，拍案而起，后果就严重了。今年春节刚过，央视《焦点访谈》和《朝闻天下》播出了揭露山东临沂市环境污染的节目，督查人员调查了临沂15家企业，发现有13家存在未批先建、偷排漏排等环境违法行为。接着。2月25日，临沂市代市长张术平被环保部约谈。

　　张市长是个好干部，有很强的责任感，荣辱观很正，他说，“我来接受这一次约谈，心情是非常沉重的，同时我的决心也是非常大的，我向你们保证，我不会再接受第二次约谈。”

　　马上，临沂市展开了一场治污大会战，真个摧枯拉朽，势如破竹。临沂市提出了“三个彻底”方针，即停要彻底、治要彻底、管要彻底。所谓“停要彻底”，就是要求所有停产企业高炉铁水、窑炉焦炭全部清空，炉体降至常温，关键部位实施查封。还要县区环保、供电、经信、安监等部门和当地乡镇政府填写《停产现场核查表》，签字确认，市环保局现场复核确认，确保无一家企业出现压火保温现象。要“达到打击一批、震慑一片、教育一方的效果”。

　　据说，当时中玻蓝星公司总经理叶志会就被震慑哭了，因为窑炉里还有两千多吨玻璃水没出货，一停产，玻璃水和窑炉就都完蛋了。

　　结果，这一次环保风暴，临沂市限产治理了393家，停产治理了163家，关闭了8家。马上临沂的天就蓝了，PM2.5、PM10、二氧化硫、二氧化氮都下降了。临沂如此壮士断臂，不仅给临沂的百姓带来了蓝天，也给中国和世界作出了很大贡献。在2009年丹麦哥本哈根全球气候大会上，中国政府向全世界作出承诺，到2020年单位国内生产总值所排放的二氧化碳比2005年下降40％到45％，中国政府要做到这些承诺，都靠一市一县一厂一高炉一窑炉的努力。临沂为做到这一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央视《新闻1+1》这回也表扬临沂了，说为治污临沂牺牲了部分企业、投资者职工的利益，向临沂学习。

　　确实，蓝天有了，但对临沂当地来说，后果很严重。据说，当时临沂市环保局局长赵志德曾一度递交了辞职信，压力山大呀。

　　临沂能刮起环保风暴，确实和市长张术平有关，张市长不仅有责任感，还是刚从枣庄市长任上调过来的，被约谈时，他履新还不到一周，所以他不用对过去的污染和污染企业负责。

　　关闭污染企业，直接的后果是工人失业。有派出所民警说，盗抢案件增多了。另一个后果是，企业停产了，但债不能停，金融风险就大了。临沂市银监局警告说，被关停的企业涉及银行直接担保354亿元，到第二圈担保达到了1496亿元，这钱总得有出处吧。

　　企业自己还不干了，说在招商引资时，政府说要培养百亿企业，要大干快上，在合同中承诺负责包揽解决一切合法手续，谁知这回政府被约谈后，政策突然变了，企业手续不全了，被停产整改了，如果再不开工，就要起诉政府，要求他们承担违约责任。

　　起诉政府，后果很严重，虽然这之前上了污染企业不是本届张市长的责任，但眼下工人失业、经济发展、金融风险这些问题张市长也得解决，这也关系到他的政绩。所以，几天前，临沂市政府宣布成立了以市长为组长的复工协调小组，入驻临沂最大的企业华盛江泉集团。政府要救市了。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一个难题。在从贫困向富裕转变，从农业向工业化过渡的过程中，污染难以避免，主要发达国家都走过这样的弯路。我们中国是后发经济体，我们也造成了污染，但是，难道我们中国人就没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吗？我们就应该受穷吗？

　　这又涉及到生活观。在1860年代的南北战争之前，美国的对外贸易主要是依靠给英国提供棉花原料，然而在战后短短二三十年间，美国国力就全面超过欧洲。靠什么？靠的是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催生了新的工业体制，美国地大物博，有规模经济的优势，铁路铺满了新大陆，工业部件标准化，大规模生产，大规模消费，美国不仅是世界工厂，更是世界市场。美国的生活方式主宰了世界。但中国是一个人口拥挤、资源匮乏的国家，是否应该效仿美国这种消耗能源和土地的生活方式？那将给地球资源和环境造成多大的压力？所以，中国需要塑造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建立自己的生活观，要发展，要富裕，也要跟环境商量着办。

　　我们还应该提到另一个事。2006年9月7日，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统计局联合发布了《中国绿色国民经济核算研究报告2004》。这份报告称，2004年全国因环境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为5118亿元，占当年GDP的3.05%；虚拟治理成本为2874亿元，占当年GDP的1.80%。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我们吃肉，身体健壮了；但为吃肉我们又损害了环境，反过来又损害了身体。里外里一算账，我们的发展并不都是正能量，也要把损害环境、危害健康的负能量算进去。

　　但很可惜，这个绿色GDP没能继续下去。理由是有的，比如核算体系不科学。当然，我们也知道，更大的原因是地方政府反对：要吃肉，吃好肉，吃肉是人的权利，天经地义。

　　还要提到两个人，就是推动绿色GDP的当时的国家统计局局长邱晓华和环保总局副局长潘岳。没过多久，这两位都沉寂了。据我所知，他们的沉寂与推动绿色GDP没有关系。